里下河的风流人物——“昭阳三隐”与“昭阳四子”

信息来源:兴化日报 发布日期:2023-12-22 10:50 浏览次数:

中国古代有道德高尚不屑与王侯为伍而避居山林渔樵耕读,与方外交,纵酒酣歌,高卧窗牖之下,以待时日而实现己志者为隐士。《易·乾》载:“龙德而隐者也。”“龙德”者圣人之德也。北齐颜之推《颜氏家训·归心》称:“儒有不屈王侯高尚其事,隐有让王辞相避居山林。”斯人也,“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善天下。”(《孟子·尽心上》)不得志则保全好自己,若显贵则使天下人都得到好处。泱泱中华至今千载仰高风之著名隐者有:秦汉“商山四皓”,晋宋“寻阳三隐”,唐“竹溪六逸”。秦末东园公、绮里季、夏黄公、甪里先生,避秦乱,居商山,年皆八十有余,须眉皓白。高祖召不应,吕后纳留侯计,迎四皓,辅太子,遂使高祖辍废太子之议。所以汉·荀悦评曰:“高祖虽能申威于秦、项,而屈于商山四公。”(《申鉴·杂言上》)懿欤!《宋书·隐逸传·周续之》称周续之、刘遗民、陶潜为“寻阳三隐”,而陶靖节成了千古绝意仕途“归去来”的著名隐士。《新唐书·文艺传中·李白》载开元中,李白与孔巢父、韩准、裴政、张叔明、陶沔居泰安府徂徕山下之竹溪,号“竹溪六逸”,李白为执牛耳者。

明清之交,改朝换代,古邑昭阳著名隐士有三:李沂、宗元豫、陆廷抡。道光年间泰州著名学者夏荃在《退庵笔记卷一·陆志》称:“陆悬圃先生廷抡,兴化人,工古文词。鼎革后不应试,与同里宗子发元豫、李艾山沂称‘昭阳三隐’。”

李沂字子化,别字艾山,因梦一男子持扇题曰:玉壶澄流冷贮本色,故晚岁自号壶庵,《咸丰重修兴化县志·人物志·隐逸》有传。之所以称其为隐逸,盖因:

①不慕富贵,不屑与权贵为伍。“王文简士正司理扬州,行部至邑,踵门请谒,固辞不见。”(《本传》)王文简士正即大名鼎鼎的王士祯,字贻上,号阮亭,自号渔洋山人,世称王渔洋。顺治十五年进士,翌年,授扬州府推官,主管狱讼刑罚,巡行至兴化,考核政绩,登门求见艾山,再三坚决谢绝。其实王渔洋并非等闲之辈,诗为一代宗匠,与朱彝尊并称“朱王”为南北两大宗,有“南朱北王”之誉。善古文,兼工词,著述甚富,载《四库总目》。而李沂拒见,实乃不愿阿尊事贵,附骥攀鸿,不愧隐逸本色。

②不忘故国,拒仕新朝,高风峻节,一代诗宗。“鼎革后谢诸生,以诗歌自娱。”(《本传》)明亡后弃科名,杜门却扫,寄情于韵章,自成一格,终成一代诗宗。“江淮南北数十年,言诗派者以阳山为正,而阳山之诗醇雅典则以沂为依归。”(《本传》)李福祚于《昭阳述旧编卷一·桑梓述上》在评述吾邑诗家鼻祖成廷珪时指出:“明末竟陵佻巧浅薄,家艾山以浑厚矫之。”“朱竹垞太史谓昭阳诗派不堕奸声,赖艾山之力。”竟陵钟、谭尚幽深孤峭,诗文好用怪字险韵,故境界狭隘,格局不高,未免流于僻涩狭窄,李沂力挽狂澜,功不可没。被誉为“淮南三凤”之一的李嗣京在《鸾啸堂诗集叙》中高度评价李沂的人品、诗品:“艾山,吾弟也,自髫鬌喜为诗,及壮遭世变,益弃制艺不事,而肆力于诗歌,宗汉魏盛唐之学,故其业大就……而艾山诗名遍宇内矣。”“艾山非独以诗传,其人益可贵。自申酉以还,伏处蓬室,以名节自期待,于今四十年。凡水旱、饥馑、险阻、患难、忧悲、窘穷尝靡不备,而艾山不悔。四方士大夫以诗文取大位者踵接,或以风艾山,而艾山弗顾。艾山,达人也,平居遇事无所凝滞,而独于名义斤斤不少恕,历久而弥坚,垂老而愈确,读其诗于兴废之际频致意焉,噫,可贵也”。引文中申酉,当指甲申(1644年)至乙酉(1645年),即明崇祯十七年至清顺治元年。少文之论,中鹄入木,可谓知人善察者也。

③喜结方外交,与故明遗臣逸士为友。与兴化宝严古寺诗僧懂子、十力结法华诗社,酬唱不绝,十力禅师为李沂《鸾啸堂诗集》刻梓。与兴化龙珠寺元奭(字自恬)禅师过从甚密,自恬独工吟咏,其清矫绝俗处如落叶空江、疏钟静夜而又不落禅梵一语。有《过李艾山先生书斋不遇》:“幽人何所往,几上遗新句。读罢绕廊行,归鸦乱庭树。”晚从道长游,“好神仙,闻芒砀山有道士,千里从之。”(《本传》)后因老母始归。与故明相国吴柴庵交往颇密,吴有诗作必质艾山,稿有去存非艾山不定。与明季避乱流寓昭阳的江都名士雷士俊为友,雷“美才博学,隐逸终老,专力于经史百家,熟悉古今治乱得失之故”。(《咸丰重修兴化县志·人物志·流寓本传》)李雷订交,互以文章气节相砥砺。与吴嘉纪亦论交,吴有《赠别李艾山》:“送君返兴化,余亦归安丰。湾头南北帆,各受郑公风……”郡城(扬州)一别,各奔东西。郑公指汉太尉郑弘,见《后汉书·郑弘传》。郑公风即若耶溪风,为神助之风。

宗元豫字子发,晚号半石,与兄观、元鼎、侄之瑾、之瑜并称“广陵五宗”,潮州同知万化子,《咸丰重修兴化县志·人物志·隐逸》有传。之所以称其为隐逸,盖因:

①事亲至孝,克尽子职,安贫乐道,恪守礼法。“万化卒于官,元豫行万里扶柩归。资力已竭不能葬,乃疏食不除服,十年始得葬。”(《本传》)

②眷恋胜国,贫贱不移,不求仕进,隐居苦读。明社屋后,隐居高邮湖西之司徒潭,故明大学士吴甡亦隐此地。元豫“兀坐一楼,寒暑旦夕诵读不绝。潭上居者,不窥其面三年。”(《本传》)后以贫返里,居昭阳土室中,羹藜饭藿,时有不继,仍潜心经史,如是者二十年。

③与遗臣逸士声应气求,结生死交。“论著之暇,顾独喜从芑山张先生游,时芑山匿迹秣陵,居草庵中,亦惟君得相与,往还不绝也,故其学问文章得之芑山者为多。”(冷士嵋《宗元豫墓志铭》)芑山者,乃著有《芑山集》之江西宜春硕儒张自烈也。按张于顺治七八年间,以谋刻《芑山集》,仆仆金陵道上。顺治十一年起居金陵六年,后移寓皖五年,康熙四年复居金陵。元豫与芑山交往,当在张两度居金陵之时。元豫与同里李清(映碧)、李沂(艾山)、李凎(季子)、陆廷抡(悬圃)为莫逆交,与明末避乱侨居兴化的江都名士雷士俊(伯吁)、康熙中侨寓兴化应邀总纂《兴化县志》的宝应名彦王岩(筑夫)、泰州名士邓汉仪(孝威)交契。与张自烈(尔公)、宁都二魏——魏禧(叔子)、魏礼(季子)常相互赠答。晚岁多病,以贫授徒,流寓镇江,得以结识丹徒名士冷士嵋(又湄、秋江散人)、程世英(千一),与冷结为刎颈交,并互以墓志为托。“君前吾为志,吾前君为志,死生之言,各勿相负。”(《墓志铭》)康熙三十五年,元豫卒于京江之寓舍,子已先殁,贫无以敛,遗骸赖良友冷秋江高士葬于先祖忠简公(宗泽)墓之对垅。一生茹苦含辛,穷订经史,识解独出,著作繁富,后由冷秋江整理梓其文行世。

陆廷抡字悬圃,明代著名道教学者陆西星之曾孙,《咸丰重修兴化县志·人物志·隐逸》有传。之所以称其为隐逸,盖因:

①潜心经史,与世隔绝。“少负异才,博闻强记,以古文知名,甘心隐约,不为荣利计,日坐卧小楼,足不入城市者三十年,专心史学。”(《本传》)后泰州巨富王某慕其名,延课其子馆,“数载足不入市,泰人亦无知者。”(夏荃《退庵笔记卷一·陆志》)

②拒见官吏,淡泊无求。康熙十二年在泰州襄宫伟缪修志,宫字紫阳,崇祯十六年进士,授翰林院检讨,宫氏世代为明朝官宦,紫阳入清后不仕,以终养为理由两次辞却荐举,在泰州岳墩下小西湖畔筑春雨草堂,著书自娱。与陆廷抡论史极合,恨相见晚。宫欲藉手廷抡,竭力为陆廷抡向州牧推毂,允之。泰州牧开局宫氏北园,但陆坚执“入局不与牧相见,书成勿勒其名”“凡牧来廷抡辄避去。”(《退庵笔记》)秩官志、人物志皆成陆手,阮元在《淮海英灵集》盛赞其所修泰志体例精严。

③旧雨新知,志同道合。康熙十六年,陆廷抡在扬州晤魏禧,叔子为《陆悬圃文集》作序定文稿,序中称“悬圃文以直道自任,有毅然之色,与其为人相似。其论必关世道,法必取裁于古人,为今文章士所不易得。”(《咸丰重修兴化县志·艺文志·古文》)陈其年亦作《悬圃文集叙》激赏其文:“纵横文艺,乐逾南面之荣;贯串诸家,气压万夫而上。”(李福祚《昭阳述归编·苔岑述·卷三·下》)泰州朱光喦有《题陆悬圃小影》:“幅巾拄杖老青山,一卷长吟镇日闲。欲识义熙真处士,篱边独对菊花斑。”隐逸之风,跃然纸上。朱字鲁詹,号药圃,著有《古香亭诗草》,此诗李福祚《昭阳述归编·苔岑述·卷三·上》有载。陆悬圃不特与李映碧、李艾山、宗子发过从甚密,且与画家禹之鼎友善,禹尝绘李艾山、陆悬圃、徐槐江于山间,名《三益图》。

“昭阳三隐”品高志洁,学养深邃,嘉言懿行,望重乡邦。以高节能诗文名于江北,彪炳千古。

清代中叶以后,古邑昭阳有四位书画家:黄晋卿(字子仲)、金德辉(字子石)、宗德超(字子受)、郑銮(字子砚),“邑人并称为四子。”(《民国续修兴化县志·人物志·文苑·宗德超传》)

黄晋卿为昭阳黄氏十四世祖,别号素翁,例授修职郎,候选训导,貤赠文林郎,善行草书,工诗文。著有《拥绿堂文钞》《谈艺琐言》《素翁诗钞》等。李福祚在《昭阳述归编·桑梓述·卷一·下》详述其家世、才能、性格、爱好、儿女、晚景、高风等,褒美备至。“黄素翁名晋卿,字子仲,岁贡生,渭川夫子之次男,缵亭公之孙也。缵亭公子姓皆谨守家法,乡人比之万石君石氏,而素翁才识优长,尤称杰出者。少即有声庠序,与兄金乡(巨卿)齐名。金乡务经术,精举业,素翁既工制艺,复善词翰,行书俊迈有别致,年逾六十更习草书。性豪旷,不治生产,悉以家事付其子镜人(智),日偕友朋纵酒联吟,最嗜名画,所购卷轴充箧衍。镜人才而孝,素翁一生清暇,晚岁得曾孙二,科名未显,福泽已厚。生平直谅敦古道,面规人过,遇事正言侃侃,又能济人缓急,或解推不吝,或劝有力者佽助,实近世所稀云。”福祚述其家世,比之万石君石氏,典见《汉书·石奋传》:“奋长子建,次甲,次乙,次庆,皆以驯行孝谨,官至二千石。于是景帝曰:‘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,人臣尊宠乃举集其门。凡号奋为万石君’。”此处喻黄氏尊宠之盛。

金德辉字子石,清道光二十五年恩贡生,工诗词,善绘山水,书大篆,其画能仿元四家(黄公望、王蒙、倪瓒、吴镇)而自出新意,远近争购之。《咸丰重修兴化县志·人物志·文苑附录》有载。李福祚在《昭阳述旧编·桑梓述·卷一·下》简述其身世及人品。“为人豪旷,少有才思,乡前辈赏之。壮岁游河南,为鲁山县琴台书院山长,老而归里卖画自给”。《清代书画家笔录》辑有《子石诗词稿》。

宗德超字子受,道光时庠生,能文章,工行楷书,初学兰亭,又学柳书,秀润之气,溢于楮墨间,著《芙蕖馆诗集》,《民国续修兴化县志·人物志·文苑》有传。

郑銮字子砚,板桥从孙,嘉庆十二年丁卯举人,历任吴川、柘城、宜阳、鲁山知县,谳狱称神明,有政声,在鲁山增琴台书院,致仕时鲁人为立去思碑。返里后莳花种竹,诗古文词,独辟蹊径。尤工书翰,寸笺尺楮,人争宝之,著有《古文·上下编》《岭海》《梁园》《鲁山》等集。曾与刘熙载、陈广德、李福祚、薛树声等同纂《咸丰重修兴化县志》,获好评。卒时“鲁山人闻之,驰书赙问,就琴台元公祠右立郑公祠,己未(咸丰九年)入祀鲁山名宦祠。”(《本传》)《民国续修兴化县志·人物志》列为传首。《咸丰重修兴化县志》载郑銮书《明史·吴甡传》后,褒吴甡而贬杨嗣昌,旗帜鲜明,言之成理,持之有故,卓然史论。

据黄伯孙先生著《昭阳旧话》称,兴化黄府藏有多幅“昭阳四子”书画,恐难逃兵燹及秦火之厄。

古邑昭阳,人文荟萃,明有“后七子”宗臣,清不特有“扬州八怪”李复堂、郑板桥,还有“昭阳三隐”“昭阳四子”,皆里下河的风流人物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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