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信息来源:兴化日报
- 发布日期:2023-12-15 16:26
- 浏览次数:
连年征战,昭阳的身上已经伤痕累累,虽然贵为令尹、上柱国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却还要时时提防小人的算计。现在,连自己的服务对象楚怀王都对自己有了猜忌。环顾四周,昭阳感到孤独无助,太累了,不仅是身体,还有心。是该好好休息了。
他率领楚国屈、景、昭三姓子弟到封地开始新的生活。
常年骑在马背上的人,忽然拿起了开垦荒地的农具。轻巧的农具远远比不上宝剑的锋利和沉重。昭阳领着子弟们,勘查地形,根据河道的流向,选择适合的荒原,围堤造田。那时兴化还没有被命名,自然的造化,里下河潟湖的形成,长江和淮河带来的大量泥沙,使它成为海边一片被沼泽包围着的荒原。
在这片被湖荡分割的荒原之上,兴化先民垦荒种植,煮水为盐,四处渔猎。人们的生活渐渐有了起色,人口越来越多,安居乐业、丰衣足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。
傍晚,昭阳站立于临时居所西边高高耸立的土丘之上,看远处残阳如血,余晖映照着大片大片随风浮动如绿色海洋的稻田。晚风拂来,农人的交谈从风中飘到昭阳的耳朵。农人们由衷地感激,不带目的地夸赞,使得昭阳的这个夏季不再燠热。他以为,这就是几年前憧憬的美好图景,夺人城池,不如自己造出一个其乐融融的新天地。眼前的这片土地,就是他梦想的起点,如今他离那美好图景越来越近了。
可是,数十年的战争,为他赢得无数荣誉的同时,也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。
不久,昭阳病逝于封地,葬在邑西。为纪念昭阳,今兴化城区被称为昭阳,又因为兴化四面环水,完全是个水世界,又称“楚水”。这就是兴化古称“昭阳”“楚水”的由来。
关于“阳山夕照”景区核心景点昭阳墓与山子庙,在县志里有明确记载。
修于明嘉靖三十八年(1559年)的胡志载:
“昭阳山。在县西四里。楚令尹昭阳墓在山下,即傍立庙祀之,因以名山。”
成书于明万历十九年(1591年)的《兴化县新志》进一步补充:
“阳有惠政,邑人祠而祀之。死葬于西山,去城三、四里高阜,隐隐隆隆,今俗称‘山子庙’者是。”
昭阳生前喜欢登高望远,采邑之西的高阜,是他的理想登高之地。昭阳站立于高阜之上,看远处青草碧稻间牛羊次第而归,野老扶杖而谈,妇孺浣衣淘米,人间烟火,冲淡了长年征战累积于体内的戾气。
那时的兴化地处荒僻,难以交通,远离繁华的同时也远离战火,在群雄争霸的战国,竟然奇迹般地保持了相对的和平。对于百姓而言,给他们喘息生养的机会,他们就能为你造出一个桃源似的新天地。
昭阳墓建得气势不凡,高出地面二丈有余,邑人每年祭祀又在上面垒土加高,远远看去,足有五六丈,俨然一座小型土山,在一片平坦的土地和低洼的河流间显得尤为突出。考诸春秋战国墓葬制度,大约从殷末周初,在墓上开始出现了封土坟头。春秋战国以后,坟头封土越来越大,形状好似山丘。帝王诸侯,将相贵族,各有定制。昭阳属于高级贵族,墓上封土高出地面二丈有余,呈复斗状,上置祠庙以祀。由此可知,所谓阳山,实是昭阳墓上的封土,因其形似小山,加之兴化无山,便冠以“阳山”名流传后世。后人称昭阳为“山子府君”,史籍上并无出处。考虑到供奉他的庙宇被称之为“山子庙”,所葬的地方为“山子村”,估计“山子府君”应该是昭阳死后人们对他的尊称。昭阳葬于邑西,坟头封土高耸,几为小山,而“山子”一词,有一古义为假山,《宋史·礼志十六》:“大中祥符六年七月二十九日,诏辅臣观粟于后苑御山子。”明袁宏道《饮徐参议园亭》诗:“药栏斜布置,山子幻生成。”《儒林外史》第四十回:“三间楠木厅,一个大院落,堆满了太湖石的山子。”这些作品中的“山子”皆为假山的意思。因此,我们可以大胆推论,昭阳的“山子府君”,可能是因为其墓名“山子”而得名。一个人因为他的墓地而得名,实在是有意思。但正因为此,才体现了邑人对昭阳的敬爱和亲近。
“山子庙”寄托了人们对于昭阳的怀念,同时也表达了希望昭阳能保佑一方平安的美好愿望。它的体量很大,肃穆庄严,与一旁的昭阳墓,相互映衬,相依相傍。
昭阳庙四周为天然水泊,水域开阔,九曲十弯,需乘船才能前往,前殿为附祀,供奉着昭阳部将,名姓已不可考。他们生前追随昭阳,出生入死,如今依然守护着,按剑持戟,威武不可侵犯。
后殿为正殿。“昭阳殿”三个古朴大字将匾额撑得满满的。殿内正中供奉着昭阳的立像,着战袍,披铠甲,佩青铜宝剑,目光如炬,神态沉着,不怒而自威,不愧为一代名将。将军塑像上方屋梁悬挂着“昭阳山子府君”的横匾,两边抱柱楹联,赫然写着:渤海镇军压六王而霸楚,阳山食采留三户以诛秦。
然而,无论何等伟大的功业,皆敌不过时间。人活一世,活的是时间,多数人与时间同时流逝,只有少数人被时间留了下来。昭阳作为兴化的人文始祖,人们感恩而怀念他,他没有看到楚国的灭亡,国与国之间的恩怨与他已经没有关系。他在兴化的功绩,不再是攻城略地,不再是开疆拓土,而是这个地方的开发者,因为他,这个地方渐渐成了气候,为以后的繁华奠定了牢靠的基础。
以后的每一年,人们都会按时去祭拜。昭阳墓地周围的树木已经生长得高大威武,郁郁葱葱,远远看去,原来的土阜披上了绿装,庄严肃穆,环绕着阳山的曲水共分九条,大小不一,均泛着粼粼的波光,渔人舟子,沙鸥白鹭,岸芷汀蓝,落日余晕,美不胜收。此时的昭阳墓,不仅是一块墓地,也是当地人踏青、秋游的好去处。
1700多年之后,楚国已经退居成久远的历史,被称为“五朝元老”,历仕永乐、洪熙、宣德、正统、景泰五朝的兴化人高穀一心想为家乡做点事情。当时的高穀还很年轻,还没有那些耀眼的光环,他刚刚驶上仕途的快车道,正担任皇帝的文学侍从官。
高穀对兴化的热爱更多出于一种责任。作为当时兴化境内官位最高的官员,理所当然成为当地乃至周边地区的文人领袖。有感于无数美丽的风景因为缺少文人的概括提炼,湮灭于岁月流沙的掩埋之中,他决定为昭阳风景留下点什么。基础已经很好了,早在元代就有人对兴化自然人文历史景观进行概括,选出所谓的“昭阳八景”,只是因为文献缺乏,还不是那么为人所熟知。于是,高穀在前人的基础之上提出“昭阳十景”,并分别命名,且作诗赞美。后来,杨果又将“两厢瓜圃”“十里莲塘”列入,“昭阳十二景”就是这样由兴化历代文人,特别是元明清三代文人,一代代累积起来,虽有模仿“潇湘八景”“西湖十景”的嫌疑(这几乎是那个时代各个地方的流行),却也表明了当时文人,或者可称为地方知识分子对于本地文化的重视和自豪。
战国到明代相隔千年,昭阳作为兴化人文始祖的地位不可动摇,昭阳墓、山子庙与周围的农田风光已经融为一体,文化渗透进自然美景,引得无数文人雅士登高游玩,怀古思今。
高穀在《昭阳十景·阳山夕照》中写道:
阳山一带望中微,翠巘苍崖映夕晖。斜影半侵行客骑,馀光犹烛定僧衣。树头鸟雀参差集,草际牛羊次第归。明日登临重载酒,莫令迟暮感芳菲。
高穀虽然年轻,但因为地位特殊,对于朝廷内部争斗的血雨腥风,同僚之间的尔虞我诈,已经看得很多了。原以为身居高位便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造福百姓,没想到竟是身处旋涡,如履薄冰,如临深渊,只能自保而已。只有回到家乡兴化,听田夫野老扶杖而谈,水上渔夫击棹而歌,用家乡的风洗洗耳朵,用家乡的水洗洗眼睛,用阳山的美景洗涤心灵,他才感到生活原来如此美好。
明万历兴化知县钱塘人凌登瀛从另一个角度赞美了“阳山夕照”美景:
七国多豪士,令人恒拊髀。首功岂不贵,焉识仁义施?荣名终不保,而况身后思。有美昭阳君,渥惠在黔黎。抔土荐寒泉,声与天壤期。戋戋弹铗子,市义亦徒为。
这是从历史风烟中觅得的人生真谛,人之一生真正建功立业应该是多为百姓做事,百姓才是王道。千年之后,人们记得的不是昭阳的武功,而是他对兴化的开化之功。
明朝晚期,“昭阳诗派”代表人物李沂春游阳山后写道:
寻春聊出郭,晴色带川光。彩扇芳堤女,银筝画舫郎。鸟藏森木啭,花拥醉人香。古冢荒原上,萋萋碧草长。
这应该是普通人眼中的阳山美景,也是“阳山夕照”之所以迷人的核心所在,即自然与历史合二为一。当时的昭阳墓,前汇六水,后枕三流,于墓之东侧相交,当地人称此地为“九龙口”。“九龙口”一带水雾迷蒙,芦苇苍苍,水草丰茂,一地平旷。唯阳山高出,登高而望,水色空濛,天与水接。夕阳下山,渔歌唱晚,画舫轻移。农人归家,荷锄而立,虽议农事,亦有精彩。微风吹来,树影婆娑,昭阳古庙翘檐飞角,风铃叮叮,声传百里,无异于渊明之桃源仙境。
可惜,战争与饥荒,人类的两大天敌,时时来袭,昭阳墓与山子庙,这两座时间最久远,最具人文内涵,记录了兴化人文历史源头的古迹,也未能幸免。到了清代,阳山古庙古墓已经破败不堪,残垣断壁,荒庙古冢,叫人心生无限感慨。
清人马家骥凭吊昭阳时,看到眼前场景,作《山子庙》:
将军千载后,凭吊有孤舟。姓氏荒城在,邱墟古庙留。秋风庭草乱,落日杜鹃愁。客到空搔首,悠悠河水流。
清代兴化高僧寂喻《过昭阳墓》则更为凄惨:
西郊楚将墓,邱垄践牛羊。树老昏风暗,碑横惨日光。独狐愁叹息,群鬼夜商量。满目雍门曲,萧萧送夕阳。
这哪里只是荒凉,分明成了鬼狐出没之地。阳山本应是一处供游人怀古的风景胜地。可惜,经历了漫长的时间,历史的陈迹已渐渐湮没不见。连当地人都说不清那残留的墓和高耸着的土丘,有着怎样的历史。将军的历史和他的墓一点点从人们的视野里淡出。后来,阳山在“文革”中为当代愚公所掘,已不存。好在,今天的情况又有了转变,人们经历了工业化的狂轰滥炸,忽然开始怀念起农耕社会的美好,美丽的田园风光,绿色的食品,吸引着他们的目光。昭阳墓与山子庙旧址仍在,四周河流田野的风貌并未有大的变化,这给恢复“阳山夕照”胜景提供了可能性。在人们一天天退守内心的今天,“阳山夕照”美景或许可以作为他们怀念过往,洗涤心灵的一剂良药。 (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