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文兴化
天下第一垛 荡漾水云间
  • 信息来源:兴化日报
  • 发布日期:2023-10-24 17: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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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百年以来,兴化人民与水相生相伴,既得益于这方水土的滋养,同时又饱受水潦之困。勤劳智慧的兴化先民,创造出一种独具地方特色的农耕方式和聚落系统——垛田,并形成垛田人民特有的生存观念和民俗风情。

 

有基址隆然而起者即以垛名

 

《嘉靖惟扬志》记载:“三垛村、柘垛村、茆垛村。”高邮三垛村在宋代时名为“三墩”,后来为避宋光宗赵惇的讳,改成“三垛”,其他如“柘垛”“茆垛”等地名的由来也应该有相似的过程。南宋时期,以垛为名的村落在里下河只是零星出现,在整部《宋会要辑稿》里,与“垛”有关的地名总共有6处,分别是“三门垛”“黄鱼垛”“黄牛垛”“马垛”“梁家垛”“何家垛”等,可见在宋代时,“垛”还没有成为一个常见的地名。

明清时期,里下河以垛为名的村庄明显增多。在兴化有“大徐垛”“小徐垛”“乌羊垛”“乌牛垛”“何家垛”“翟家垛”“严家垛”“麻羊垛”“刘家垛”“费张垛”等,号称“三十六垛”。主要分布于“莲花六十荡”等湖沼之间;在泰州有“刘家垛”“黄家垛”“顾家垛”“梅家垛”“俞家垛”“狮子垛”“朱家垛”“花徐垛”“老王垛”等,主要分布于低洼的下河地区;在高邮则有“向家垛”“三垛”“柘垛”“甘垛”等,分布于同样地势卑下的“北下河”。明代《隆庆高邮州志》记载:“垛,向家垛、三垛、虎垛、桑子垛、荻垛、遗珠垛、柘垛、甘垛、陶垛、官垛、花垛、叚垛。按,以上诸垛皆在北下河地方,北下河地势卑下,凡有基址隆然而起者即以垛名,其上遂成聚落。垛之大者,居民有千家,小者亦不下二三十家。”

从以上记载来看,“垛”主要分布于以兴化为中心的里下河腹部湖荡沼泽地区。至于为什么宋代时很少有“垛”,而到明清时期,以垛为名的村庄大量出现于里下河?对此,《民国续修盐城县志》解释说:“明以前黄淮未涨,运堤未高,无水患,平野可以营居,故先民故居遗址往往见于水田下湿之中。厥后水患棘而人皆积土以居,村墟闾巷高出平地。”

这是说在明代以前,里下河很少有水患,人们不需要居住在高垛上,而到明代中期之后,里下河水系紊乱,水患明显增多,为应对日渐肆虐的洪水,先民们开始垒土成垛,择高而居,由此在里下河腹部水网低洼地区,形成数量很多的以垛为名的村落,也形成一种里下河特有的农业系统——垛田。

兴化垛田与其他地区的圩田相比,二者具备某种相同的功能:在圩田内有村庄和田亩,在垛田上也有村庄和田亩。垛田和圩田一样,不仅是一种农业系统、农耕方式,同时也是一种聚落系统、居住方式,是我们生活的家园。

 

弘治七年黄河全流夺淮

 

1996年,江苏农学院的一篇论文描述了垛田土壤的理化特性:“垛田全系人工罱积河泥堆叠而成,土壤物质系里下河洼地后期来源于黄淮冲积物的湖积物质,土壤呈黄灰色,土壤剖面中遍布螺蛳壳、蚌壳之类的侵入体,到处可见到动物巢穴和蚯蚓活动,局部地区在20—50厘米处出现埋藏腐殖泥层。土壤剖面上可以看到芦苇根孔,土壤保水力不强,因此不宜开辟为稻田。”

这段文字重点解析了垛田土壤的成因,其中有两点至关重要:一是来源于黄淮冲积物的湖积物质;二是人工罱泥之后堆积而成。由此可以判定垛田的形成时间是在“黄河夺淮”之后;形成方式则是罱取湖泥,水中积土。

南宋初年黄河夺淮之后,黄淮泥沙并没有立即大举进入里下河。当时黄河南北分流,南流部分除干流之外,还同时存在几股支流,这些支流水系散漫紊乱,黄河泥沙大多数停积在沿途各地,对里下河没有产生影响,也就是说,南宋时期的黄河夺淮与里下河无关。

明清两朝,保障运河漕运安全成为国家的头等大事,而黄河夺淮已经是威胁漕运安全的最主要因素之一。明弘治五年(1492),黄河在张秋段决口,冲毁运河河道,漕运中断,朝野震动,明孝宗指派刘大夏主持治河,刘大夏采取“北堤南分”的治河策略,即堵住黄河北岸决口,在北岸加筑一道长达360里的“太行堤”,迫使黄河水全流南下,夺淮河水道入海,即所谓“黄河全流夺淮”。自此,黄河水携带巨量泥沙侵入里下河,泥沙淤积之后,造成里下河水系紊乱、水患频仍的后果。清代《咸丰重修兴化县志》追溯里下河水患的根源,最终归咎于刘大夏治河:“明弘治七年,刘大夏筑黄陵冈,北流断绝,自后河渐南逼,下河始有水患。”

到明代后期,里下河的泥沙淤积已经非常严重,尤其是在明代隆庆三年(1569)和万历三年(1575)的两次大洪水之后。明代隆庆三年,兴化发生特大水灾,洪水携带有大量的黄淮泥沙,水灾过后,这些泥沙在兴化河流湖荡中沉积下来,兴化地形也随之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。

明代万历三年,里下河再次发生特大水灾,扬州府推官李春奉命勘察水情,记录了水灾之后泥沙淤积的景象:“比至兴化,环城皆水,曾无寸土,城内房舍依比而风景萧条,如无人状。过兴化一百二十余里,始间有干土,土上皆浮沙径尺。”《万历兴化县新志》也说:“自万历三年,冲决黄浦口,浊沙随水入垫湖中,以致射阳淤塞,沙泥凑合,不可捞浚,故淤射阳之旁二十余里。”

巨量的黄淮泥沙淤积,一方面加快了里下河淤积成陆的进程,另一方面也为垛田的大量出现创造了条件。

 

水中积土谓之垛

 

里下河地区湖荡滩地的成规模开发,是始于明代中期弘治初年。明成化二十三年(1487),一代名臣丘濬著成《大学衍义补》并进献朝廷,书中收录有一封涉及里下河屯田的奏折:“水田惟扬州最贱,陆田惟颍寿为轻,且地在两京之间,相距略等……臣请于淮南一带,湖荡之间,沮洳之地,芦苇之场,尽数以为屯田。遣官循行其地,度地势高下,测泥涂浅深。召江南无田之民,先度地势,因宜制便……”

从奏折中可以看出,明代成化朝之前,里下河的湖滩沼泽还没有得到充分开发。弘治朝时期(1488—1505),由官方主导,征召江南无地农民,在扬州府湖沼芦荡之间拓荒开垦,兴化垛田的堆积形成,应该是始于这一时期。

此后在兴化得胜湖等湖荡区,可以用于农业生产的田亩日益增多,最终引发官方的关注。《万历兴化县新志》记载:明代嘉靖四十一年(1562),兴化知县程鸣伊清丈田亩,“尽将得胜等湖六十四荡湖心白水复行丈量,踏出湖田一百八十三顷九十六亩有奇”。

需要说明的是,明代嘉靖十七年(1538),由巡按御史洪垣与兴化知县傅珮共同主持,已经对兴化县田亩进行过一次较为仔细的清查,而在此次清丈之后仅仅24年,知县程鸣伊再次丈量,结果就多出来将近2万亩的“湖田”。如此数量的湖田,其形成时间应当是在嘉靖十七年的清丈之后,一方面得益于黄淮泥沙在兴化湖荡中的快速淤积,另一方面也是兴化先民付出艰辛劳动之后的成果。

“六十四荡”,即著名的“莲花六十四荡”,地处兴化县城东南郊得胜湖区。我们有理由相信,明代中后期在得胜湖区新近淤积而成的湖田,它们就是兴化垛田的前身之一。事实上,这些湖田就是在“藕池葑埂”的基础上改造而成,只要继续在其上堆泥积土,湖田就会增高为可供耕作和居住的垛田。

关于垛田名称的涵义,《民国续修盐城县志》解释说:“水中积土谓之垛”。水中积土的过程也就是罱积河泥的过程。明代兴化阁老吴甡《筑场吟》诗:“漉取河下泥,增筑岸边土;不患河水深,但愁秋夜雨。”

明清时期,里下河一带有官方组织的罱泥,主管的机构称为“浅铺”,撑船罱泥的人称为“浅夫”。明代《隆庆高邮州志》记载:“计照浅铺一所,仍置浅船四只,编定浅夫八名,审立浅长一人,每夫二名领船一只,更置竹罱、木掀、篙、棹等物,一人舣棹,一人揽泥,朝罱一船,暮罱一船,俱令发于岸上。”

如此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河泥堆积在垛子上,土垛日渐抬高,最终成为高耸如小岛般的垛田。

 

“坝水”与“天下第一垛”

 

清乾隆二十二年(1757)四月,乾隆皇帝颁布上谕:“下河高宝诸湖之入江、入海各有分途……当使近江者入江,近海者归海,条理井然,深通畅达,不致泛滥,田亩则所全实多。”

乾隆皇帝的上谕标志着清代中期的治淮方略已经转变为“导淮入江、归海”,“归海五坝”随之纳入到治淮体系中,里下河的水利形势发生重大变化。

所谓“坝水”,就是指归海五坝开启后,涌入里下河的泄洪之水。兴化在里下河各州县中地势最为低下,坝水所到之处,冲毁村舍,淹没粮田,常常引发严重水灾。为抵御坝水,清乾隆二十二年(1757)之后,里下河兴化、泰州等地开始大范围修筑圩堤,兴建圩田。

不过,并不是所有的地域都可以修建圩田,原因有二:一是阻碍行洪。由于圩堤修筑之后会隔断水流,导致泄洪受阻,因此治水官员通常会消极对待,甚至禁止筑圩。《咸丰重修兴化县志》说:“治水之官,禁民筑圩,恐妨水道。”兴化县城东南一带,地处车路河上游,而车路河正是洪水下泄的主要水道之一。《嘉庆高邮州志》记载:“南关大坝引河,水由运盐河,至兴化县车路河入海;车逻大坝引河,水由菱丝沟下运盐河,至兴化县车路河入海。”泰州也面临同样的问题,泰州城北港口镇一带是在昭关坝水的行洪通道上。《泰州旧事摭拾》说:“运河各坝,昭关坝离泰最近,直对城北赵公桥,故坝开而水来最速,嘉庆乙丑大水,开昭关坝,江湖遍地,万井齐空。”

如果在上述地域兴建圩堤就会妨碍行洪,导致上游洪水不能尽快入海,从而酿成更为严重的灾情,因此在上述区域兴修圩堤也就无法取得官方的支持。换言之,在兴化车路河上游得胜湖一带,以及泰州城北港口镇周边,堆筑垛田并且越堆越高,以此来抵御洪涝灾害,就成为当地人民的唯一选择。当然,这也是一种因地制宜、趋利避害的选择,充分体现了垛田人民的生产和生活智慧。

二是湖荡区修筑难度较大。在兴化县北沙沟湖荡区很难修筑圩堤,《咸丰重修兴化县志》说:“至北塘则湖荡毗连,施工尤不易也。”泰州城北港口镇一带也具备同样的地理特征,《雍正泰州志》说:“经鱼行北去十八里为港口镇,过此则为港口白矣,此泽茫无涯涘,似百川灌河。”

以上两地湖荡广阔,地形零碎,修筑圩堤非常困难,因此在兴化城北沙沟湖荡区,以及泰州城北港口镇一带都无法修筑圩堤,为抵御洪水,以上地区同样都保留有数量众多的垛田,泰州人称之为“垎岸”,兴化人称之为“圃岸”。1931年《兴化县米产调查》记载:“兴化田亩分熟田、圃岸、屯田、军田、牧马草田五种……圃岸地势较高,种植瓜果蔬菜……圃岸共76772亩2分4厘7毫5。”

总之,在无法修筑圩田的地方,垛田也就保留了下来,并且越筑越高,田身高出枯水期水位通常有一丈左右,有些甚至在两丈开外。垛田的增高有三个好处:一是在坝水下泄时,田身不会被洪水淹没;二是增筑垛田时要从河底罱取河泥,起到了疏浚河道的作用,三是田身加高后,四面临水坡岸也可加以利用,扩大了种植面积。

近代以来,随着防洪压力的减轻,作为地理实体的垛田,其高度和形态也发生相应的变化,由一座座高耸的小岛,演变成漂浮在水上的一张张荷叶;而作为居住系统的垛田,则得到进一步发展,并在此基础上形成独具特色的聚落形态和多姿多彩的地方文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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